[故事] 一本無名的漫畫書

在我的生活中遇到大大小小無數恐怖的經歷，他們常說我有陰陽眼，可是我從未見到過真正的鬼，什麼七竅流血，什麼面如紙色，我都沒有見到過那些恐怖的場景，可是我知道它們，我是說鬼們，他們大概不會以這麼愚蠢的形式出現在我面前的，他們往往是想做他們自己想做的，並沒有故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，所以每當我遇到這些事，假裝不知道走過去也就罷了。也許，他們只是在另一個世界裡，看到了我們的蹤跡。但除了這一次。

我想就從我小時候說起。我和媽媽還有姥姥住在一起，小時候都有些叛逆，這大概和別的孩子一樣，但是我的叛逆絕非要表現出來，也並不誇張，我只是做我想做的，媽媽和姥姥說這就叫叛逆。比如，我想出去玩，但是媽媽和姥姥讓我寫作業，我堅持要出去玩，媽媽和姥姥說我是叛逆作祟。再比如，我想看小人書，媽媽和姥姥說要我看英語書，如果不看，她們就會說我叛逆。久而久之，我就叛逆了。

剛說到小人書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叫漫畫書了。咱們就說漫畫書，我小時候看的漫畫書很多，很雜，而且有一些並不主流，比如《海底王子》、《光速小子》…我的朋友聽也沒聽過，可是當我想把這些非主流的漫畫找出來作證的時候，一本也找不到了。唯獨那一本，我久久不能忘卻的。

我剛才說過了，小時候媽媽和姥姥管得很嚴，對於我一切非學習活動採取全面鎮壓的政策。我很反感他們這樣對我，我覺得他們有另外一個親生兒子叫「學習」，我也許是他們撿來的。出去踢踢球不允許，出去和小朋友玩玩跑跑也不允許，看看漫畫書也不允許，甚至她們繳獲我好大一部分漫畫書拿去賣，換來幾毛錢幾塊錢，難道我的樂趣就值幾毛錢幾塊錢嗎？

好在還有一些被我藏了起來，比如那本，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本書叫什麼名字，因為那本書封皮上沒有字，書的大小和一般的書比起來要大一些，看上去不像一本漫畫書，倒是像一本語文書，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媽媽和姥姥沒有把這本書收走的原因。書裡面的內容斷斷續續的，沒有對白，只是一些人站在一起，一格一格的，有男孩有女孩，他們好像在說著什麼。說實話我看不懂，但是又非常的好看，原因是我覺得這些畫是會動的，今天與昨天看的內容是不一樣的。比如，我今天打開第五頁，裡面第一格里，那個男孩是坐著的，但是到了第二天，他就站起來了。難道是我記錯了？

好在我有一些愛好是看起來正當的，比如我參加了學校組織的美術小組。這些良性活動，媽媽和姥姥還是很支持的。於是平時我有機會就會畫一些漫畫人物，讓他們即活在我的心中，又活在我的紙上。

這本無名漫畫我看了很多遍，我偶爾發現他們會有一些表情、動作，甚至情緒波動，時而開心，時而氣惱，時而竊竊私語。偶然我便有了一些念頭，我想既然這些漫畫不完整，我為什麼不把它完整起來。於是，我走到陽台，看著家門外的世界，開始畫起來。

我家住在頂樓，看外面方便的很，高而遠。我看著書上孤單的一個個人物有些可憐，變在他們身後畫上樹啊花啊，自行車啊，樓房啊，反正家附近的景物，我都把他們畫盡了。再然後就是我的一些朋友，比如住在我樓下的小凡。我是很喜歡小凡的，但是她不喜歡我，她喜歡我的同桌周佳。況且最近她會欺負我，我總覺得她是在和周佳一起欺負我。比如：她是班裡的幹部，她就藉著幹部的名義向老師告狀，說我的壞話。老師找到我，把我幹過的壞事一件件的說了出來，比我自己還清楚我自己。

我有些想報復她和他，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下手。有一次，我打開了那本無名漫畫，我看著畫中的兩個人，一個男的一個女的，女的怎麼看怎麼像小凡，男的呢，又怎麼看怎麼像我的同桌周佳，我看著畫上的男孩就坐在女孩的旁邊，頭低低的，好像要幹什麼但有不知道幹什麼的樣子。於是我胸口一氣，畫了一把刀子在周佳的手上，直直地扎向坐在旁邊的小凡，刀上的血滴滴的掉下來。

晚上，我做了個夢，夢到我畫的畫變成了現實，周佳的頭低低的，看著小凡，然後手從位子裡緩緩地拿出來，是一把刀，我當即站起來大叫，喊著小凡快逃，誰知那個刀一瞬間就劃了過來，紮在了我的身上，血滴滴的掉了下來。

我第二天沒有去上課，我真的好害怕，我想小凡並不該坐在周佳的旁邊，不應該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的。況且我又沒有去，他該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。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呢？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，怎麼也不肯去上學，就在家裡看電視，裝病還吃了很多的藥，也始終不肯看那本無名的漫畫。

第二天我去上課了，心裡的忐忑少了許多。走進教室，氣氛和平時有些不一樣，同學們表情都怪怪的，我帶著迷惑走向我的位置。突然，老師把我叫住，說：你的位子搬走了，你暫時坐在另外的位子上。

我困惑不解，用餘光掃視全班，沒有看見小凡，也沒有看到我的同桌周佳。於是下課我便找來了另外的同學打聽。他告訴我這個恐怖的消息，昨天，就在昨天，課間休息的時候，小凡見我沒來，就坐在我的位置上和周佳說話，可是周佳不知道從哪拿出一把刀子，突然扎向了小凡，送進醫院，聽說還是死了。

我呆呆地坐在那，嘴張得比臉還大。回到家，我第一時間找到了那本漫畫，翻到了那一頁，那一頁上的小凡已經倒在了血泊中，而周佳側著頭對著我陰笑著，手裡拿著刀子，血滴滴的掉下來。我打開窗子，使出最大的力氣把那本書丟了出去，然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氣。

要知道小凡就住在我家的樓下，我心裡亂的已經不知道別人在跟我說什麼了，我連續病了好幾天，這次是真的病了，嘴裡不時亂喊亂叫，這次真的吃了很多藥，姥姥還煮了粥給我喝，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。

這事情過了大概一個多月了，我麻木著，上課下課，吃飯睡覺，努力不去想那些事情，也不敢和別人提起，直到有一天。

有一天，我很晚才回家，我去參加一個學校組織的一個學生畫展，全都是中小學生畫的一些畫，我自那件事以後基本不畫畫了，也不看什麼漫畫了，像個傻子一樣上課下課，吃飯睡覺。老師比較關心我，看我精神萎靡，讓我參加一些課外活動，緩解一下我的神經緊張，叫我去參觀畫展。

我根本沒有什麼興趣看畫，一看畫我就想起那些事。一直熬到了畫展結束，我背著書包往家走。到了樓下，我不經意的往上看了一眼。很奇怪，我家住在五層，也就是頂層，而小凡家四層樓道里的燈一直亮著，因為從一層到五層的燈只有四層是亮著的，我想是不是四層有人出來了，感應燈就亮了？我在樓下站了一會，一直只有四層的燈是亮著的，而且一直亮著。

我已經完全麻木了，我想亮著總比黑著要好，也許是燈壞了，或者別的什麼，我就這麼走上去吧，反正如果有事情的話這一天也早晚要來的。

一層一層又一層，我爬上了三層，伸頭望望四層，好像什麼也看不到。我低著頭一步一步的往上走，腳底下不敢發出任何聲響，我想悄悄地來悄悄地走，不打擾任何人。我能感受到樓道里空氣的流動，甚至極微小的變化，感受到牆上斑駁的污跡。這麼走下去是早晚也要走到四樓的，即使我多麼不想走到四層，但還是到了。

四層的燈好像並沒有開著，我怎麼跺腳，怎麼拍手，好像燈都沒有反應，反而是樓道窗子外面的月光，白慘慘的飄進窗子。在窗檯上，開著的窗戶吹進來的風，劃過放在窗檯上的那本書，那是一本我多麼熟悉而陌生的書啊，正在一頁頁的翻讀著，窗口沒有人，只是好像有個人站在窗前，一頁頁的翻讀著那本無名漫畫書，越翻越快，突然那本書合上了。

我拚命的跑著，跑過窗子，跳上樓梯，沒命的往上跑，可是我總覺得我在一層一層的上，樓梯也在一層一層的長，我怎麼也跑不到五層，我大哭著，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流進我的嘴裡。砰地一聲，燈亮了，我撞上個人，她扶住我的肩膀，摸著我的頭，我渾身像是掉進了冰水裡一樣的冷，我縮著頭，緩緩地抬眼看，我呆住了，是姥姥。

「跑什麼傻小子，快回家。」我進屋後，連書包和我一同倒在了床上，喘啊喘的，姥姥走過來問我跑什麼，我默不作聲不理她。姥姥只好走出我的房間，突然又回來，向我說：
「剛才有人給你送了本書，我給你放桌子上了。」

「什麼書啊？」我突然驚訝的從床上坐起來，盯著桌子看。

「不知道，你自己看吧，早點睡吧，看你跟個瘋子似的。」姥姥說著笑著往外走。

我在遠處看著那本書，窗外的月光白慘慘的灑在那本書上。

「姥姥，姥姥，是誰把這書拿來的，誰把這個書拿來的。」我大喊著。

「好像是小凡。」姥姥在外屋喊了一句。

我把被子捂在頭上，腦子裡都是那本書，月光和小凡那張慘白的臉。

我昏昏睡去，醒來的時候媽媽拍著我的頭，說有事跟我說。我腦子一片空白，坐了起來。「兒子，我想你也大了，該懂事了，姥姥去世了，以後你要習慣沒有姥姥的生活。」

我的眼睛瞪得比嘴還要大，直勾勾的盯著媽媽，「姥姥什麼時候…」

「昨天下午，她買菜回來，上到四樓心臟突然發作，還是鄰居幫著叫的救護車。」媽媽說著說著開始流淚。

「我剛剛還看見姥姥……」

「在哪看見的啊？」媽媽一臉的不解。

「就在家裡啊……」我不知道從何說起了。

「我一直坐在這守著你呢，兒子，剛才你回來晚了我下樓去接你的啊，一出門你就一頭撞過來，進屋倒頭就睡了，你在哪看見你姥姥？」

我又做夢了，夢見了姥姥，還有小凡，她們都背對著我，可是我還是能看出是她們。旁邊有個壞小子模樣的男孩，頭低低的，坐在一邊的椅子上，嘴裡面吐著白沫，他斜眼向我笑著。我從夢裡面醒過來，清晨的陽光晃在我的眼睛裡，而我的眼睛裡充滿了眼淚，是滾燙的，鹹鹹的。

我坐在桌子前面，看著眼前的這本無名的漫畫，我已經不再害怕了，翻開來看，裡面的小凡已經安睡在空白頁上，周佳手裡拿著刀，另一隻手拿著本書像是要遞給誰的樣子，看畫的遠處，姥姥提著一個籃子正在朝這邊走。我的淚水又一次的掉落下來，滴在了漫畫紙上。

這是我最後一次畫畫，我把小凡衣服畫的漂漂亮亮的，還有姥姥，讓她坐在木椅上，背後滿是花草的天堂，還有他們閉上眼睛的微笑。合上書，等到晚上，我把書拿到了樓下的小花園裡，媽媽正在給姥姥燒紙錢，眼看要燒完了，火焰啊像正在死去一樣枯萎，消盡。我把書一同丟進火堆裡，那火焰大了起來，好像又活了一樣。

我回過頭看著媽媽，媽媽突然抬起頭看著我，張著嘴指著我的身後，說：「周佳……」

我的背後傳來了陰冷的笑聲，一股沙啞的聲音對我說：「你怎麼不把我也畫完呢……」